论治学初心
——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2024年
毕业典礼暨学位着装授予仪式的发言
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火灾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 刘乃安教授
2024年6月22日
同学们：
今天，我们共同庆祝你们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。在这个特别的时刻，我想和你们谈谈未来。
你们的未来，充满了无限可能。我想到了许多美好的诗句，如“希君生羽翼，一化北溟鱼”“鹰击天风壮，鹏飞海浪春”。然而，每个人都能化为“北溟鱼”、成为雄鹰和鲲鹏，其实并不现实。我们见证了许多学子在成长道路上跌跌撞撞、不断遭受挫折和失败。同学们，你们拥有辉煌的起点和成为精英人才的梦想。但请记住，能够在未来之路上披荆斩棘、脱颖而出的，终究是少数。
在《伤仲永》的故事中，王安石指出，天赋异禀的仲永最终沦为平庸，是因为“父利其然也”“不使学”，意思是说其父觉得仲永的才华有利可图，于是不让他继续学习。这是错误的行为，但其实源于错误的理念和思想。理念决定了方向、思想决定了行为。《伤仲永》的故事提醒我们，天赋固然重要，但若缺乏正确的理念和思想，就可能迷失方向，忘却治学初心，或者说，忘记我们为何出发。
治学初心是什么？简言之，是为了探索新知、突破技术，是为了更深刻地认识世界、改造世界。当数十位院士联袂向国家提出破五维的倡议时，他们所倡导的，正是对治学初心的坚守。然而，由于各种外在的压力和诱惑，许多青年学子仍然每天为论文数所累，为期刊影响因子所累，为各种荣誉头衔所累。他们全力追逐各种积累性指标，于是脚下的步伐愈发沉重，心中的焦躁与日俱增，渐渐地，忘却了治学初心，丧失了“十年磨一剑”的学术精神。
前不久我在评杰青的时候，看到一位博士，他在短短十余年内发表了四百多篇SCI论文，2023年一年就超过70篇，但权威期刊论文寥寥无几。这不禁让我思考，这样的年轻人是不是早已将治学初心抛之脑后的新时代仲永？
不幸的是，如此“表观优秀”的青年，比比皆是。所谓“表观优秀”，乃是具有耀眼数据之表象，却鲜有本质之创新，其实质是以战术的勤奋代替战略的懒惰，以行为的勤奋代替思想的懒惰。归根结底，这种“表观优秀”，实为向浮躁功利的外部环境妥协、以积累性指标来获利的机会主义。
我们的社会正在努力营造一个鼓励创新、宽容失败的环境，但外部环境仍然复杂，功利之心弥漫，不良风气仍存。趋利性原则告诉我们，一个人在做决策时，总会做出他所认为最佳的选择。但我想说，我们应坚守的趋利性原则，是在风云变幻的外部环境中，保持内心的宁静，坚守最朴素的学术理念，超越短视，树立远大目标，并为之竭尽全力。
康德墓志铭上谈及两样东西，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。特别是他认为，道德法则远比以星空所代表的自然法则更重要；相较于知识而言，道德法则决定了人的价值和尊严。而治学初心，是学者最高的道德法则，是学术道路的指针，也是抵御不良风气的根本，因此需要我们去敬畏、呵护和坚守！从本质上，治学初心是境界问题，涉及到对自然、社会和世界的理性思考，以及由此对我们内心最底层精神一隅的审视与关怀，从而决定了我们面对人生的心态和方式。治学初心的境界，应是沉静的、平和的，是儒雅的、和谐的，更是豁达的、超脱的。
在浮躁功利的外部环境中保持内心的宁静、坚守治学初心，尤为不易，涉及到无数关于舍与得的抉择。对此，我想分享我的导师范维澄老师的故事。1990年，他已是燃烧学的权威学者，却毅然跳出舒适区，勇敢地进入火灾科学这一当时我国学术的无人区，最终创建了火灾实验室，开创了我国的火灾科学学科方向。科大众多如范老师这样的“拓荒者”，往往会面对“欲渡黄河冰塞川，将登太行雪满山”般的发展困境，需要有面对逆流涌动的隐忍、克服重重困难的坚持、冲破急流险滩的勇敢。他们的毅然抉择，是对舍与得的最佳诠释。
历史永远是一面镜子，它映照出科大先辈们的精神光辉。我们尤其应铭记，追求创新与卓越、实现科教报国是钱学森、郭永怀、赵忠尧、钱临照等科大开创者们的初心，也是一大批后继者的精神图腾。我们也应铭记，科大下迁合肥的二次创业史，几乎从无到有地重新起步，正是“穷且益坚，不坠青云之志”，秉持着不断创新，才重新屹立于一流高校之林。从两弹一星开始，科大诸多面向科学前沿和国家需求的重大突破，无不彰显科大人对创新与卓越的执着追求。他们的无畏勇气与果敢，正是源自心怀国之大者而不断思考大问题的担当，源自至诚报国为民的治学初心。
同学们，面对未来的各种挑战，我们年轻一代应该学习什么？坚守什么？在《离骚》中，屈原展现给我们的是一个桀骜不驯的、坚持自我善真的形象，他说，“亦余心之所善兮，虽九死其犹未悔”“芳与泽其杂糅兮，唯昭质其犹未亏”，这些诗句常给我以激励。我认为，科大先辈们身上体现出的屈原精神，可具象化为淡泊明志、宁静致远的科学素养，顶天立地、心怀家国的科学家情怀，以及他们不畏困境、迎难而上、不断自我超越的决心、毅力、战略和行动。这些，都是我们应认真学习、接续传承的精神财富。
同学们，在人生这一重要关口，我希望你们为自己的未来做出正确的选择，坚守治学初心，并矢志不渝一路前行。我想起美国诗人罗伯特·弗罗斯特的《未选择的路》中的诗句：“林子里有两条路，我——选择了行人稀少的那一条，它改变了我的一生”；我也想起雪阳的诗《选择》中的句子：“人怎样选择世界，世界就怎样地选择人”。不跟风、不盲目追热点、敢于坐冷板凳、勇于做少数派，是科大先辈们的风范，也是科大年轻一代应有的气质。
我的发言完了，谢谢大家，祝福你们！
